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，又像正在極致地縮短。

在被拉長縮短的時間裏，思緒跳躍過無限長的距離，無數光怪陸離的想法在其中浮現，思維仿佛有形質，被截成一段一段。

這種體驗，林安曾經經歷過：這是瀕死的感覺。

然而得益於這個魔幻世界的奇妙處，林安這次瀕死不同過去那次，這副新身體蘊含著奇妙的恢覆力，待負屬性自然之力的副作用過去之後，自動開始修補覆原創傷，體內有一股勃勃的生命力緩緩湧現，支撐著林安度過危險。

林安睜眼，就見到一張美麗近乎妖艷的臉近在咫尺，視線與一雙瑰麗的深紫色眼眸交匯。

額抵額，鼻尖對著鼻尖。

呼吸相聞。

四目相對。

黑白分明的鳳眸，不帶感情地和那雙妖艷的眼眸對視，頭發上冰屑融化後的水滴落頭臉，畫出一道道水痕，黑發拖把一樣糾結濕漉，狼狽非常。

那雙妖艷的眼眸終於拉開了距離。

“很有生命力，”那雙眼眸的所有者輕柔地說，“你的眼睛長得很漂亮。”仿佛，能在其中看到生命之火的烈烈燃燒。

林安終於撐不住地垂下眼眸，眼淚無法抑制地流出眼眶——盡管精神力相當，但對方的精神力似乎存在很強的攻擊性，看久了眼睛有種被鋒芒刺痛的感覺。

這個世界上，能和這樣一雙妖艷眼眸對視的人，大概寥寥可數。

林安閉著眼，慢慢等眼睛的刺痛感緩過去，一言不發。

因意識混沌而幾近失效的感知正在恢覆。

耳邊有涉水聲響起，對方已經離開她面前，但林安可以清晰地感知到。對方的註意力始終集中在她身上，而且沒有一點掩飾，就像他的目光一樣肆無忌憚。

盡管不能看，溫暖的水汽蒸熏在皮膚表面，鼻尖有淡淡的硫磺氣味，身下溫熱的石頭隔著殘破的布料傳至身體，以及剛才餘光一瞥所見的近乎密閉的洞窟，都告訴林安，這裏似乎是一個地下溫泉洞窟。

“小東西，你似乎不怕我。嗯？”

“害怕……咳咳……並不能，解決問題。”一出聲，林安才感覺喉嚨異常的幹澀疼痛。

顯然。之前失血不少，水分的流失並不是身體恢覆力能夠補充的。

習慣酷寒的身體在這樣高溫封閉的地方久待，已經開始大量出汗，再不補充水分，林安擔心自己會很快失水而死。

水滴銀幣裏。平時都被林安註意補充著幹凈的雪水，微涼的雪水入口，滋潤了口腔的每一個細胞，讓她忍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。

紫眸魔族饒有興趣，任由林安的動作，視線在註意到林安拿出的那枚銀幣的特征時。微有波瀾。

“那是什麽？”

“彌梅爾的祭祀銀幣。”林安回答。

“彌梅爾……”對方若有所思，仿佛在回憶著什麽。

“那是……遠古紀元中，早已隕落的自然女神？”過了一會兒。紫眸魔族才有些不確定地道。

“嗯。”

“那麽，你右手上那個小可愛，也是自然女神有關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對方顯然對自然女神所知不多，並且沒有認出蒂亞戈魔棘的來歷，可見閱歷見識遠不比克洛諾斯。

對此。林安不算太意外，假如克洛諾斯真如他所言。階位遠高於眼前這位——“猶如學徒之於法師”的話，那麽他的閱歷收藏遠超後者，本就是應有之義。

——如果這次能死裏逃生，那一絲求生之機，就只在這一點上。

克洛諾斯在精神中一直沒有出聲，林安不知他在做什麽，但她相信像克洛諾斯這樣的強者，絕不會坐以待斃——

不得不說，在得知克洛諾斯的階位後，她的底氣足了很多，否則絕不敢有現在這樣鎮定的表現。

魔族強者又饒有興趣地詢問了幾個問題，林安一一實話回答，語言簡潔，表現遠比之前在馬車中平靜，只是眼淚暫停的鳳眸始終緊閉，並不去看對方。

那雙眼眸裏面充滿感情，似乎有無盡的魔力，只一眼，盡管對方收斂了魔力，但林安一直在防備對方的幻術，早已發覺那雙眼眸的奧妙。

盡管目前對答尚算平和，但剛剛經歷過生死邊緣的林安，卻知道這不過是掩飾的平和，對方對自己絕不存在什麽好意，只是多半從她的身體的特異處，發現了某些端倪，從而因忌憚她背後可能存在的更強者，遲遲沒有下手。

這樣等級的強者，一旦下手絕對是肆無忌憚和狠辣決然，尤其知道她背後存在的那位讓其顧忌的強者的存在後，只會更狠更絕，再不會讓她有翻身的可能，更不會留下任何痕跡，以避免她背後那位強者循著線索找到他——那對他而言，也必然是一場殺身之禍。

——在大法師等級已經是核威懾的情況下，比大法師更高一個階位的存在，只有傳說中的傳奇級法師：那是擁有法則領域、類乎神明一樣的存在——傳奇之下，皆為螻蟻——如果傳奇法師要殺一只螻蟻，那麽即便是同等級的傳奇，也未必能阻止。

洞窟上端的水滴緩緩滴落，與之一起流逝的，仿佛是林安此生餘下的時間。

兩人的對話暫歇，洞窟中陷入沈默，只有溫泉的水汽在無聲蒸熏。

林安仿佛可以看到對方心中正在權衡的天平：

天平的一邊，擺放著一個傳奇法師制造的人體煉成的完美成品，以及她腦中存在的、身上隱含的、與傳奇法師有關的、可能幫助他攀登上更高一層階梯的秘密；天平的另一邊，則是一個傳奇法師的仇恨，以及窺知隱秘後可能隨之而來的不死不休的追殺……

當然，除去這些之外，還有一些並不足以起到決定性作用的砝碼：譬如，將一個人族極富天賦的未來強者扼殺在萌芽中……

不過，林安相信。這類無關對方切身的砝碼，並不足以左右天平的平衡——法師，從來是極端自我的代名詞。

但林安也並不敢再說什麽，因為這種等級的強者，意志之堅定，是難以被旁人所左右的。

她刻意露出銀幣引起對方註意，只是生怕對方不能從她身體的特異處，確定她背後那個足以令他忌憚的存在。

因此，必須要用銀幣讓他聯想某些東西，只要他肯聯想。自然會猶豫衡量——那麽她的生存可能，就會大得多。

——以己度人，在他想從她身上得到的東西並不攸關生死的情況下。對方應該是不願將一個足以輕易決定自己生死的存在，放到自己的對立面，甚至結下不死不休的深仇的。

但同樣是以己度人，林安覺得自己這一次遇上這個魔族強者，也許能夠活下去。但對方覺不會輕易放過她。

但最壞無過於死。

林安心想。

久久，對方緩緩嘆息了一聲。

“真不想放過你……”

林安心神震顫，忍不住擡頭睜眼，心神瞬息落入那雙魔魅的眼眸中，被那雙眼眸中的漩渦深深吸入……

之後的一切，分不清幻與真。

那是天堂般的歡愉與地獄般的痛苦。男女之間性與欲的戰爭。

她見到自己在迷幻間掙紮，對方卻仿如惡魔般放肆地戲弄撻伐，輕笑與哭泣、交頸與咒罵、抗拒與屈服……每一個動作。每一個表情，似抵死交纏，似瘋狂廝殺！

他的眼中滿是神祗般的低憫，她的眼中同存理智和迷幻，深處分明燃燒著地火紅蓮。蔓延仇恨，衍生罪孽。湮滅一切……

當她蘇醒，那人早已杳無蹤影，只剩她赤身浸浴在溫泉中，四周沒有絲毫殘跡，身上皎潔如常，即使曾經留下了痕跡，也早已被強大的恢覆力消除而去。

湧動的水面上，映著一張扭曲的臉：

漆黑的發，慘白的臉，眼睛猶如兩個空空的洞窟。

她環起胸，不自禁地顫抖，潮濕的發如亂草般蓋著臉。

待激烈起伏的情緒平覆後，她才重新檢查身體的每一處異常，並回思剛才那場分不清真假的記憶裏的每一個細節，企圖找出端倪。

良久，她才在精神深處道：“……是假的，對嗎？”

“如果你是指剛才中的幻術中遭遇的一切——的確是假的，你一直沒有動過，只是被他移到了溫泉裏。”

克洛諾斯只與她分享五感，而剛才林安所中的幻術直接攻擊心神，而不像之前的聲音類幻術一樣有實質的聲音為媒介，所以他並不知道她具體經歷了什麽。

不過從某些端倪，他大致猜到一些。

得到回答，林安心裏微緩，臉上的血色恢覆了很多。

“……為什麽？”他的目的何在。

“他既然做出了選擇，就不會在你身上放出任何線索，”

無論是印記、秘藥還是詛咒，都未必不能被傳奇法師解開，並借著其中的精神烙印或獨門技巧而被追蹤到他身上——

“但他又不想輕易放過你，至少不想讓人族再崛起一個強者，想要阻礙你成長到那一步，那麽用這種方法在你心靈中種下破綻，是最好的方法——”

林安臉色微變，閉眼試圖溝通精神沈入冥想，但每每剛剛進入淺層冥想，就覺得心神不定，被迫中斷。

“不錯，至少還能進入淺層冥想，說明你精神領域受到的動搖並不算大。”克洛諾斯欣慰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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